语文学刊 ２００９年第５期 左思、鲍照诗作中的寒士牢骚呼声浅析 Ｏ冯文娜 （兰州大学文学院，甘肃兰州７３００００） ［摘 要］ 门阀等级制度在魏晋南北朝之世甚为流行，左思和鲍照虽其所处时代不同，环境各异，但两人 的人生轨迹、两人笔下的牢骚呼声却是何其的相似，而且很有其独特而内在的价值。本文拟以浅析左思、鲍照两住 寒素诗人诗文中特有的牢骚与怨言。 ［关键词］ 门阀等级；寒素诗人；左思；鲍照 ’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２２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６７２—８６１０（２００９）０５—００１５—０３ 我国古代文学中的“牢骚”传统源远流长，博大 为了迎合统治者提倡儒学标榜名教的需要，他 精深。从《诗经》、“楚辞”开始，骚人墨客有了这种 们必须从小就注意修谨，养成儒雅的作风，走一条自 抒发愤懑的传统。魏晋南北朝作为历史上有名的乱 强不息的自我奋斗式道路。“诟莫大于卑贱，而悲 世，等级门阀特为森严，寒素士人这种牢骚呼声更为 莫甚于穷困。”贫困在某种程度上往往禁锢了一个 绝响。 人的一生，使其始终处在理想精神与社会实践相分 一、魏晋南北朝的门阀制度和寒素的卑微命运 裂的深渊中。“夫贤人君子将立天下之功，成天下 “封建之世，士庶之别，本自厘然，……晋南北 之名，非遇其时，曷由致之哉！” 朝之世，盖古封建遗孽回光返照之时也。”可见，在 二、左、鲍卑微困顿的身世 东汉时就已有许多世家大族如汝南袁氏等，他们拥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 有强大的经济文化实力，魏文帝推行“九品中正制” 最痛苦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 得到制度上的政治保障。魏晋设九品中正制，“盖 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余秋雨将 以论人才优劣，非为世族高卑”。“魏氏立九品，尊 其称为“后英雄时期”。左思和鲍照就辗转生存在 世胄，卑寒士”。到西晋就有了“上品无寒门，下品 这个时期，其间相隔百年，时代不同，个人遭际不同， 无势族”的惨境。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隋朝。学术 发出的寒士呼声却何其的相似！ 界对于“寒素”的定义一向很模糊，个人认为，“寒 （一）左思的穷和厄 族”是一个相对于“士族”的概念，“寒”指地位低， 左思“貌寝，ＶＩ讷……不好交游”【２ Ｊ，关于其丑 “素”即儒素，也含有行为素洁的含义。魏晋以来实 陋的容貌，《世说新语・容止》有记载：“潘岳妙有姿 行的“九品中正制”，选用官吏专看家世出身，豪门 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莫不连 士族垄断了的重要官职，成为世袭官僚，而且他 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君妪齐 们又通过大族之间的联姻，在统治阶级内部构成了 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在那个以容貌取胜的时代， 一个门阀贵族阶层，不但高居于劳动人民之上，而且 生来丑陋是多么大的压力。于是，左思感慨自己 还制定了一整套维护门阀的等级制度，和庶族 “外望无寸禄，内顾无斗储。亲戚还相蔑，朋友日夜 人士严加区分。庶族不像他们一样依靠权势进入仕 疏”。《世说新语》注：“思为人无吏，而有文才，又颇 途，而主要依靠学业优博，德行著称，其中除了大儒， 以椒房自矜，故齐人不重也・。”意思是左思依靠其妹 如皇甫谧之流因声誉较大而有可能被朝廷直接征召 左菜的威风夜郎自大，颇有攀龙附凤、倚重裙带关系 外，一般的都是由地方采录，大部分人进身之初 之意。这种理解未免有些偏颇，“自矜”该是他作为 只能担任地方的吏员或文书执掌，不像那些有 寒门蓬户的自卑的表现，其貌寝口讷，只想尊礼守仁 封荫的势族子弟那样起家即为。 来表示他对豪门的尊敬和自己的，他并不想拖 ［作者简介］冯文娜，女，甘肃陇西人，兰州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魏晋南北朝文学。 宙又硬止 冯文娜／左思、鲍照诗作中的寒士牢骚呼声浅析 累他妹的自尊。 （二）才秀人微的鲍照 《诗品》仅用“嗟其才秀人微，故取淹当代”十一 字来概括鲍照的一生，扼要地指出了他才秀人微的 尴尬境地。曹道衡也认为：“鲍照的出身，从现有材 料看，很可能是庶族。……这多少说明鲍照的出身 比起左思，陶渊明等出身所谓‘寒门’的作家要更贫 寒的多。”ｌ３ 而且鲍照自己在著作中也多次地提到 “臣孤门贱生”、“臣北州衰沦，身地孤贱”、“我以荜 门士”等，用“孤”、“贱”概括自己的身世。曹涤非 云：“鲍照位卑人微，才高气盛，生于昏乱之时，奔走 乎死生之路”这可能是他“长期穷愁潦倒的生活写 照”［引。 三、寒士经世绝响的牢骚之音 （一）我国古代文学史上的“牢骚”传统 我国古代“牢骚”文学真可谓“由来非一朝”了。 早在《诗经》、《楚辞》中已经有了萌芽。“国风”和 “小雅”大多都是愀怆之词。《魏风・伐檀》、《魏风 ・硕鼠》等篇章，几乎是大胆而辛辣的讽刺和痛斥； 《九辨》中也有“坎廪兮，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呼 喊。 再到两汉，司马迁提出“《诗》三百篇，大抵圣贤 发愤之所为作也”的惊人论断；赵壹有“依优北堂 上，肮脏倚门边”的悲叹，不乏“宁饥寒于尧舜之荒 岁兮，不饱暖与当今之丰年”的自负。《古诗十九 首》中：“何不策高足，先据要津路。无为守贫贱，耱 轲长苦辛”则鲜明反映了寒士改变其地位的愿望。 再到魏晋六朝这个特为混乱的典型时期，“牢 骚之声”几乎是达到了顶峰。左思、鲍照与当时那 些敢怒不敢言诗人相比，具有十足的“个体的 自主性”。在门阀制度的压抑下，牢骚呼声更为高 亢。左思就发出“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何世 无奇才，遗之在草泽”、“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 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等一连串高蹈而又 按捺不住的牢骚。鲍照也将寒士不平倾泻到诗句 中，如“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 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等。不过，《诗经》中的牢骚 是代表一个群体，而左思和鲍照是真正因生活的贫 寒困顿而呼叫的，他们的声音是独特持久的。 （－－）左鲍诗文中的绝响牢骚 １．左思的牢骚之音，在他的《咏史》组诗中得到 了毫无遗留的泄露。“题云‘咏史’，其实乃咏怀 也” ５ Ｊ。“其中心在于揭露、批判士族垄断政治，而 使寒门士人怀才不遇、有志难伸的社会现象” ６ 也 就是“讽喻之致”。 左思诗歌，大都是对当时黑暗现实的讽刺和对 一１６一 门阀制度的批判。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以彼径寸茎，荫此百 尺条。世胄摄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 非一朝。金张藉旧业，七叶珥汉貂。冯公岂不伟，白 首不见招。 《义门读》评：“‘郁郁’首，良图莫骋，职由 困于资地。托前人以自鸣所不平也。”而他在诗中 所鸣的最大的不平就是自己报国无门、身处下位的 愤懑。晋初虽也曾下诏说要不问门第广罗人才，但 在实际操作中寒门要谋出路仍然困难重重，这种社 会不公后来愈演愈烈，以致引起许多有志之士的忧 虑和规谏。左思正是揭露了这点，他生动形象的揭 露了“地势”即门第对人的重大影响，客观上构成封 建血统论的严峻抨击，具有很高的思想价值。诗人 以“涧底松”自喻，以“山上苗”喻权势之人，以此作 指出现实社会的不公，并且从历史到今天的观察，指 出这个社会的最大弊病是世袭和等级。初生的草木 是那样的娇嫩弱小，郁郁青青的松树是那样苍劲挺 拔，在形象地描写中灌注着作者鲜明的爱憎褒贬之 情。占据高位的不过是些豪门繁衍的子孙而有才无 势的寒门子弟不得不屈居下位。现实的等级森严是 一种历史委曲的流传，金张何以伟大，冯唐何以屈 才？ 左思惯于通过对比来展现和剖析当时社会的对 立。“济济京城里，赫赫王侯居……寂寂扬子宅，门 无卿相与……悠悠百世后，英名擅八区。”通过“济 济”“赫赫”与“寂寂”、“寥寥”这些重叠词，对比何 其鲜明。一边是热闹非凡的王侯京城豪宅，一边却 是蓬门寒户的空寂，恰如“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 骨”的惨状。可是，左思毕竟是左思，他并不是一味 地抱怨，而是有点振奋，他可以预示未来，他相信自 己将会“英名擅八区”。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 若千钧。”更可以说是对当时时局的战斗檄文，对统 治者的蔑视是不言自知的。作者不仅给自己找到了 释怀的理由，还给了天下寒士战斗的勇气和安慰心 灵的良药。 左思鄙视豪门不肯同流合污，人格是崇高的。 他要“被褐出阊阖，高步追许由。振衣千仞岗，濯足 万里流”。即使是自己身披麻袋，但偶像也该是许 由那样的英雄，这种气概是很独特的。另外，“振衣” 和“濯足”就已经表现出保持清白不受尘世污染的 境界，而“千仞冈”和“万里流”又使这一境界显得高 远博大，故胡应麟云“太冲以气盛者也，‘振衣千仞 冈，濯足万里流’，至矣！” ２．鲍照的呐喊。刘裕建立新政权后，南北朝对 语文学刊 峙，在诸社会矛盾中居于首位，斗争异常尖 锐复杂。魏晋以来遗留下来的门阀等级制度虽已衰 微，门阀政治已向皇权政治回归，昔日的豪门贵族的 优势渐衰，但是以皇权为中心和以诸王势力为代表 ２００９年第５期 兴树祸隙，结党营私，无恶不作，鲍照的理想逐渐破 灭，痛感宦游之苦，切盼早日归返故里。 四、异曲同工的绝响 的新贵则逐渐形成。新贵之间竞争的激烈程度更令 人毛骨悚然。 贫寒的家世、低贱的社会地位和坎坷遭遇，使鲍 照很早就清醒地认识到当时社会的腐朽。他始终都 是不屈从命运的，“虽时有愤激之语，却难见低沉之 左思诗歌大多借古代一些壮志难酬，终生未立 功名贤才志士的事迹来浇自己胸中之块垒，从而达 到自我安慰的目的。所以他大胆地使用了“咏史” 组诗的形式，而且这种咏史已经超越了班固等作家 笔下的一事一议的狭隘，作者借古讽今，气势磅礴。 而鲍照却一反当时颜延之等人“错彩镂金”的风气， 调”。他的作品更多地揭露了社会的黑暗，表达了 寒族慷慨不平的激情。特别是在《瓜步山褐文》里 借古讽今，因物寄慨：“……信哉，古人有数寸之龠， 持千钧之关，非有其才施，处世要也。……才之多 少，不如势之多少远矣！”一语惊人的道出了黑暗社 会的本质。于是他“长叹至天晓，愁苦穷日息”。穷 愁潦倒，未老先衰，门庭冷落，这就是无数寒士的真 实写照，颇为“运语极拙，述情颇尽”。其《拟行路 难》第四首：“泄水置平地……安能行叹复坐愁！酌 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无感？吞声 踯躅不敢言！”全诗突出一个愁字，所叹者愁，酌酒 为消愁，悲歌为泻愁，不敢言者更添愁。充满一种欲 言又止、哭诉无门的悲愤气氛，情绪曲折婉转，他有 “叹”有“愁”而又“不敢言”，其悲愤之极，痛苦之 深，正在这不言之中，故沈德潜称许其“妙在不曾说 破，读之自然生愁。” “对案不能食，拔剑击柱长叹息。丈夫生世会 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自古圣贤尽贫贱，何 况我辈孤且直。”该诗起调不凡，开篇就进入高潮， 把心中郁积已久的忧愤喷吐而出，一泻无余，引起读 者强烈共鸣。诗人严正表示，宁肯丢官不做，也不愿 蹀躞垂羽，俯仰由人，显示出诗人刚正不阿、傲岸不 羁的倔强个性，使读者自然地想到“我岂能为五斗 米折腰向乡里小儿”的陶潜和“安能摧眉折腰事权 贵”的李白。结尾更无异于投向封建等级制度的匕 首，深刻揭露了自古以来德才兼备之士多贫困潦倒， 耿介正直地做人皆遭遇悲惨，这是当时罪恶社会的 普遍真理。这些诗让人们看到他对门阀制度不甘沉 沦、积极进取的奋斗精神。 “直如竹丝绳，清如玉壶冰。何惭宿昔意？猜恨 坐相仍……古来共如此，非君独抚膺。”此诗中诗人 借题抒怀，用“竹丝绳”和“玉壶冰”自喻。恩与义尚 不足恃，直与清又何堪凭乎？这是发自饱受压抑的 寒士心灵深处的肺腑之音！从中不难看出鲍照不但 受到士族门阀的压迫蔑视，同时也受到寒门新贵的 排挤打击。在这黑暗浑浊的政治环境中，构造同异， 创造性地发展了乐府和民歌这种体裁，自创格调， “才力标举，凌厉当年”，泄尽孤寒之士慷慨不平的 激愤之情。 左思诗歌更多的是对上层权贵的藐视，直截了 当地针对门阀制度，常常是通过强烈鲜明的对比来 达到揭示肮脏社会的目的，而鲍照的诗歌主要是借 游子、思妇和弃妇等意象来表达自己的失意情怀，哀 怨凄怆，细致感人。其作品中更多地描绘了弱者、贫 者的悲惨命运，从而达到讽刺的效果。 如果说，左思可以作为一个皇亲，可以沾上一丝 裙带之光的话，鲍照可以说是地道的蓬门，他连最起 码的生存资料都很难满足，常为柴米油盐等事捉襟 见肘。因此我们常能从他的作品中感受到一种壮志 难酬的焦急，一种无法掩藏的屈才抑己的忧愁。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左思一生的仕途并没有鲍 照那么光明，鲍照最起码还当过太学博士，永嘉令等 小官，也就是他还曾亲身尝试过为官之味，而左思一 生唯一辉煌的就是依附过贾谧，“谧被诛，乃退隐”， 也就是说他可怜的连做官的机会都没有。在当时那 个肮脏的令人作呕的社会，寒士即使才高八斗，也无 立锥之地，更别说谋求一官半职。因此他的呼声更 为让人发憷。 综上所述，左鲍二人，虽其所历不迥异，却不约 而同、一针见血地鞭挞了那个颠倒乾坤的腐朽社会。 他们的“牢骚”呼声跨越了时空，影响了杜甫、白居 易以及后来许多有志之士，激励他们拼搏奋斗。 【参考文献】 ［１］宗白华．艺境・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Ｍ］．北京大 学出版社，１９９８． ［２］房玄龄．晋书・本传［Ｃ］／／中华书局，１９８２． ［３］曹道衡．关于鲍照的家世和籍贯［ｃ｝／／中华书局，２００２． ［４］萧涤非．汉魏六朝乐府文学史［Ｍ］．人民文学出版社， １９８４． ［５］（清）何焯．义门读［ｃ］／／中华书局．１９８７． ［６］章培恒．中国文学史［Ｍ］．复旦大学出版社，１９９６． 一１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