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学子】第3339期

11年国际视角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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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引言

《红黑时代》横空出世并一版再版！

《红黑时代》写了一个大背景，大变革，大时代。

“对活过文化大的人而言，无谓去知道谁是人，谁是鬼。”

那是一个非红即黑的时代。

那是一个是非颠倒，人伦颠倒，正邪颠倒，乾坤颠倒的时代，那是一个天空中都涂着红黑两色的年代。风血雨，腥风血雨，空气中尽是红黑的缠斗，挣扎，沉浮。无人能逃脱红黑劈头盖脸的浇淋。

- 作家 美英

时代中的“大”与“小”“红”与“黑”

兼说人物塑造

文 美英

美英：海外华文作家，以诗文和《王妃传奇系列》蜚声华文文坛。著有古诗词评论集《春透梅花骨》。

在当今的文坛上，反映的文字是一个禁忌，一个不可触及的话题。许多人为此避之唯恐不及。有人提笔踟蹰顾虑重重；也有人打着擦边球，顾左右而言他。这个现象在中国是，在海外也是。

这个时候，《红黑时代》的横空出世并一版再版，在视“”二字为洪水猛兽的华文世界里，不啻于一声霹雳当空炸响。这份勇敢，让人不得不拍案叫好！

我对该书的初版和再版都有过认真的了解和阅读，和作者之光姐也有不乏深入的交流。我理解那段岁月对于她这个亲历者来说有着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痛。那是她一生绕不开的话题。所以，我很明白，她在这本书里书写的不只是一段人生故事而已，她不是生活的简单记录，她是在书写历史，并以此书写向历史告别，挥手挥去一个不堪回首的梦魘。

她将她经历中的所见所闻以及她的观察，思考，发问都写进了书里。其回答是：“让历史绝版，不再重来”我想这是她写作此书的真正意义。由此可见她的社会责任感所在，可见一个作家的良心所在。我要为此良心，向之光姐致敬！

《红黑时代》的初版叫《红黑时代的青春》。无论初版还是再版，甫拿起来，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大”字，波澜壮阔扑面而来。那是从“时代”二字中流露出来的感觉。而随着阅读的深入，这个“大”又不断地在放大，有一种巨大的膨胀感。这说明她对大时代的书写和把握是成功的。

在之光姐笔下，“时代”是一个舞台，是舞台上流动变幻的背景。百姓家的吃穿用度，是这舞台上的道具。书中人物，是舞台上的演员。剧情，则在是大时代中一群小人物的故事。这些小人物，裹挟在大时代的潮流中身不由己，随着舞台上背景的流动和变化，呈现着各自不同的命运和结局。

我读这本书时，胸中总似有一条江河在奔流不息，上下翻腾。那搅动着江河的手，就是她呈现的那个时代，那个时代的故事，那个时代的人。是那个时代中大与小的对比和反差，是强权压迫，是弱小的无奈，是背景中红与黑的色彩。

先说“大”

记得在这部小说再版的修改过程中，我曾反复建议之光姐：“注意大场面的描写。”我建议她读读名家作品中波澜壮阔般人潮与思潮涌动时的大场面描写。比如莫言《檀香刑》中行刑的片段，比如陈忠实《白鹿原》中鹿三带领众农民军黄昏的那段。在我的意识中，这部书，本就写的是大的时代。

书写历史的大局，断少不了人潮汹涌，气薄云天的场面。我想让她“找找感觉，写出气势”。

读过之后发现，这个建议是多么的多余，宏大的时代一定要写宏大的场面吗？不一定。

宏大的场面在一时一景里出现，将气势和一时一景拉成一个平衡，使其显现出分量和力度是确有必要的。但在之光姐这本书里，她将大时代的背景贯穿始终，从反右起一路写到结束。人物命运在大时代中上下起伏，跌宕涌动。其“气势”已然存在，大的场面描写则不再是必须。

你看，故事从主人公培敏见到尔娟开始，从尔娟妈推着的一辆婴儿车，立刻就走进了红黑时代。尔娟爸爸在第一章里就从工厂的副总工程师变成右派，继而跳楼断腿，上吊自杀。又在培敏姨和培敏妈一言一语的对话中，把波澜壮阔带进了看似平静的生活中。

“此后，历史的列车向左急速开去。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年大饥荒、四清⋯⋯阶级斗争之弦愈绷愈紧，道德一路滑坡，直至文化大，残忍的狼性被激发至巅峰。“砸烂×× 狗头”“叫×× 粉身碎骨”“把×× 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口号，堂而皇之被人们振臂高呼着。国民性格在口号声中发生了可悲的蜕变。”

感觉到其中的气势了吗？当然。而这种气势，不是那一时一景中描写的小中见大，它本身就是大，是一种翻江倒海般的大。接下来的大字报，血统论，毛接见红卫兵，抄家，串联，革委会成立，上山下乡，知青回城，恢复高考。。。这些背景，就是那种“巨大的膨胀感”的来源。

这方面的例子很多，比如：

六月十三号，、发出了通知，一九六六年高校招生工作推迟半年进行，以便彻底改革招生考试制度。正极度紧张准备高考的高三学生无不拍手称快。从这一天开始，无人再坐在教室里了，大家都涌到大礼堂看大字报。

没出一周，《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说，现行高考制度不是无产阶级政治挂帅，而是资产阶级政治挂帅，分数挂帅;严重地违反党的阶级路线，把大量优秀的工人、贫下中农、干部、军人和烈士的子女排斥在学校大门之外，为资产阶级造就人，大大阻碍青年的思想化，鼓励青年走资产阶级个人奋斗、追逐个人名利地位的白专道路。归结到一点，就是对工人、贫下中农子女实行专政。

……

一出火车站，她们就感觉气氛异常，高音喇叭以超强功率播放极愤怒的声讨：“战斗檄文！毛教导我们说：'是，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宋任穷是刘邓（指当时国家领导人刘少奇、）的走狗，是叛徒⋯⋯，宋任穷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不宋任穷，我们绝不收兵！誓死捍卫。”

⋯⋯

一辆嘎斯汽车突然从身边驶过，车里站满人，个个凶神恶煞，头戴钢盔，手握长杆三盖，正声嘶力竭地喊着：“无罪、造反有理！”

……

三大派武装抢占市内高层建筑，时有声。老百姓人心惶惶，各院落的居民开始自保

……

大家以为革委会成立，红卫兵无法无天的日子就会结束。可没想到革委会一成立，就开展清理阶级队伍运动，阵势不但不逊于红卫兵的破四旧，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

……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号这天，《人民日报》正式宣告，全国高等院校恢复招生考试。

……

不胜枚举。

这就是她笔下的“大”。这种“大”不是刻意的描写而是平静的叙述。

中国的政治，社会，文化等宏观层面的变化与动荡贯穿在她平静的叙事当中，她不必再刻意地去制造场景，因为场景已经在背景中了。这种“大”，与那些波澜壮阔的大场面描写相比，更广远，具有更广泛的包容性。

故事中主人公们不可避免的命运冲撞都和这些大背景息息相关。她们在其中失去的尊严和自由，经历的苦难和挣扎，痛苦和不公，都与此息息相关。事件，从反右到开放。人物，从少不更事到结婚生子。时间跨度整整二十年。这就是她的气势所在。

如此之大，如此贯穿整个时代来描写的作品，在中国文学作品中我还没有见到过。盛行于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虽然多方面写出了那个年代的反思与痛苦，但大多只是写了一个地点，一个时间段。乏见如此笔墨者。在这方面，《红黑时代》不失是一个突破。

再说“小”

文学作品讲究平衡，

在平衡中寻求稳定，

在稳定中延续故事，

在故事中挖掘人性，

在人性中引发思考，

在思考中得出结论，

在结论中又回到平衡。

文学作品的美学意义就在于此。犹如一栋大厦，所有的稳定，实用，装饰，美感，都建立在平衡之上。

《红黑时代》写了一个大背景，大变革，大时代。其“大”的表现方式却是“小”，是积水成潭般一点一滴的集中。其人物的灵动性，细节的真实性，故事的特殊性，都纤毫毕见，翻开书页你仿佛能看见主人公眼球的转动。

书中的人物多是社会的边缘人，游离在运动之外，面临着无可避免的命运冲撞。活得卑微且怯懦。所以她们的故事不得不小，不得不琐碎。而正是这些琐琐碎碎的小故事，小人物，填补了大背景的空泛和广远，让一个国家的命运通过小人物的经历、苦难和挣扎得到体现。也成全了作品的平衡。

这里面的例子也很多，俯拾即是：

比如尔娟爸爸上吊自杀那段：“尔娟伏地痛哭，尔娟姨愤怒地呵斥：“咽回去！不许哭！”接着鄙夷地嘟哝道：“哭什么哭，一个反党主义的右派！” 从来没有人这样呵斥过尔娟，她才七岁，根本不懂什么是反党，什么是主义，什么是右派，但姨脸上那种厌恶、嫌弃的表情让她想到姨厌恶老鼠的样子，她明白了爸爸是那只丑恶的老鼠。她实在不愿多看姨一眼，姨的表情太可怕，她把眼神投向窗外，打那一眼之后，天空就没再透亮过，永远是早晨蒙蒙亮的状态，哪怕在夏日的晴天里。

……

那些日子，吊死鬼真多，没过两天，又一个同学喊培敏去看，刚说出：“又一个吊死⋯⋯”没等把“鬼”字说出，被培敏打断：“不去！不去！不去！”。

……

她像一个胆怯的绵羊缩到了羊群中，无人再注意她，流言蜚語平息了。那个顾盼生輝，浑身洋溢著青春活力的尔娟消失了。

……

杨占勇从三小队调走，培敏非常高兴，想告诉尔娟一声。刚走进大娘的院子，听到二胡声，是阿炳的《二泉映月》，好悲切啊！尔娟怎么拉上二胡啦？

…… …… ……

大背景提供了一个政治和社会框架，小人物则在这个框架中生活、行动、受苦。她们的生活是大背景的变迁。她们的遭遇是时代的缩影。她们的故事涂满了时代的色彩，她们的行动是宏观背景的直接反应和体现。“大”和“小”融合在一起，互为因果，分不得彼此。共同构成了这一历史时期的全貌。

如果说时代是一块巨大的幕布，那么幕布前的表演越真实越细腻，越能填补幕布上那巨大的空虚。这种真实和细腻让故事成为窥向时代的缺口。让人物成为了那个时代的表情，从而完美地书写了整个时代。这便是书中小与大的平衡。

平衡的艺术不易，表现方式有很多，有细节的，有人物的，有故事的，有心理的。《红黑时代》做到了。这大概就是这部书之所以能让读者手不释卷的原因。

“红”与“黑”

作者在自序中说：这部小说之所以取名《红黑时代》，是因为那个时代的人按出身被严格分类，并被贴上红五类与黑五类的标签。前者不可一世，后者则仅仅因为“血统”不见容于当世，受尽歧视和。

我感觉这种关于“红黑”的解释太过具象，反而把小说的格局定小了。

“红”与“黑”二色给我的感觉并不是具象化的。因为在我读这部书的过程中，让我充满胸臆的“红”与“黑”的色彩至始至终是渲染在那个大时代之上的。

红黑的对立是时期极端的政治对立与社会动荡。是整个社会阶层和思想的裂变和划分；是社会结构的重塑；是参与者个人生活的无情改变和巨大的心理创伤；是意识形态的无情撕裂。

那是一个非红即黑的时代。

那是一个是非颠倒，

人伦颠倒，

正邪颠倒，

乾坤颠倒的时代，

那是一个天空中都涂着红黑两色的年代。

风血雨，

腥风血雨，

空气中尽是红黑的缠斗，

挣扎，

沉浮。

无人能逃脱红黑劈头盖脸的浇淋。

所以，这“红”与“黑”不仅仅是关乎人，更关乎时代，关乎社会的意识形态。红黑施与人，更是施与时代。在时代的涂抹中，人们就像拴在时代之绳上的蚂蚱，除了挣扎无路可逃，只能等待命运之轮的无情碾压。比如“专政桌”；“政审”不通过；一个个吊死鬼；呼啸的子弹；贴大字报；斗走资派；直到尔娟与过去的无情决别。所有这一切，都是红黑两色对立的结果。

极端的对立导致着巨大的撕裂，也不可遏制地改变着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信仰，真诚和善良。其创伤和阴影至今仍在并无限期延续着。看到过一句话说：“对活过文化大的人而言，无谓去知道谁是人，谁是鬼。”是否我们应该重新定义和解释《红黑时代》的“红”与“黑”二字呢？我想是的。

好在，在“红”“黑”的背景之下，其作品本身的思考是深刻的。整个作品中流淌着一种巨大的悲悯和痛感，这些悲悯和痛感映射的，正是她对这个社会的思考并通过书中人物对话的方式说了出来：“难道就是一部分人残害另一部分人么？”“很多我们原來信仰的东西，从纸面变为现实后，让我们看到它的本來面目，这样有可能使我们成为无信仰的一代。好在，大多数人虽然有同样的经历，但却沒有思考，上面也不提倡思考，所以大多数人云亦云，这就很容易形成刚才我們提到的“合力”，上下形成的合力足以摧毀一切。”

“人一旦进入状态，人性恶的一面就出来了。”

“不是了皇帝，皇权就结束，只要每位老百姓心中仍住著一位皇帝，皇权就还在那。”

“人民是什么？人民就是一群羊！”

人物的个性塑造

说了“大”与“小”，“红”与“黑”，我不能不说说这本书的人物塑造，尤其是培敏的人物塑造，因为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个人物了。

小说中的人物有很多，主要的，有两个人：培敏和尔娟。两人年龄相同，出身相仿，同样的狗崽子，同样的爱学习有向往，同样的灵魂流浪，无处安放。

她们一同长大，相濡以沫，艰难成长，一同承受着时代给予的挫折和创伤。但在个性上两人却是天差地别：尔娟谨小慎微，娇生惯养，聪明漂亮，安静沉稳，具有艺术天赋，却又敏感易伤。培敏则是个粗粗拉拉，正义大气，顽淘爱吃，不拘小节，心软善良，又具有大智慧的人。

小说中对这两个人物塑造的成功在于，她们有许多不同之处同时又有许多相同的地方，她们的个性并不决定她们命运的结局和对事物的决断。这其中的反差来自作者对这两个人物高妙的设计，同时也是真实的生活经历给予一个写作者的生活福利。这也让我们洞见了一个作家的记忆力，观察力，捕捉和摄取能力，素材的分辨和运用能力，以及主题的提升在人物塑造中的归纳能力。

她写尔娟娇生惯养，精致漂亮，不幸父亲被打成了右派又跳楼自尽，精致的生活顿时被打翻在地。留洋归来的高知父亲换成了烧锅炉粗俗不堪的渣男继父。她貌似理智懂事，却对苦命的父亲怨恨不已。她单薄娇贵，弱不经风，却又从未放弃过努力。为追求平等，她能跟农民干同样的活，能一次割五垅稻子，而且“她们割到哪我就割到哪。”她看似怯懦犹豫，却又在出国前决绝地斩断了所有的关系，包括培敏。

反观培敏，聪明大气却不拘小节，买块布都能让别人抢了先，为此没少挨妈妈的骂。她人高马大，却连两垅稻子都割不了，让队长“身大力不亏”的期待直接破灭。她为人处事有非凡的决断力，逃票，对付揩油者，抖尽了机灵劲儿，但在爱情面前却止步不前犹犹豫豫，最终不得不屈从母亲之言，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她们决断在不该决断之时，依附在不必依附之中，依附与决断和她们的本性貌似都相去甚远，却又是那样的合情合理。

她们个性的呈现，行为的反差，命运的结局，与时代有关，与本性有关，与作者的设计有关。

这就是文学作品中所谓的戏剧性。这戏剧性，让情节流动，让故事反转，让结局出乎意料，让主题深刻并升华，从而成就了作品的好看。

书中关于培敏的每一个片段我都爱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极具个性化色彩。

那种坦荡，那种敞亮，那种迷迷糊糊，那种不屈中的忍耐，那种无法忍受的痛哭，那种成全他人的善良，以及她对吃的渴望，都有着精彩的表达。尤其是她的语言，三言两语，个性毕现。比如她听说别人有肉菜吃，会立刻问：“啥肉菜啊？”比如带着房东早请示晚汇报，她就说五个字“为人民服务”。问：“就五个字？”回答：“这五个字非常重要。” 五个字说完，又说了九个字“祝福毛万寿无疆！” 一共十四个字，开始吃饭。当她试探暗恋的对象是否有意于第三梯队时，她的问话是：“行啊，当官了！我发现你挺官迷啊！”

这些对话极具个性，每每读之，总会忍俊不禁。

在第一版的《红黑时代的青春里》有一个情节让我印象深刻：培敏接到了尔娟从插队农村写来的信，告知农村有花生吃，培敏立刻对妈妈说了两个字：“我去。”可惜这个细节在这一版里被删掉了。

前面说过书中流淌着的悲悯和思考的深刻，这些悲悯和深刻，都是从培敏的角度流露出来的，尤其是在她和尔娟的相处以及对运动的态度中，那种同情和心疼，那种审时度势的远离和靠近，都在塑造着培敏的聪明和善良。

这本书的好看，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培敏形象塑造上。培敏功不可没。

无论如何，一部作品的成功标准有很多，对我来说则只有两点：第一，它是否能让我手不释卷。第二，它是否能让我掩卷长思。这两点，之光姐都做到了！

美英

完稿于4024年8月22日，美国洛杉矶

《红黑时代》新书发布会

2024年9月14日周六 下午2:00

地点：纽约法拉盛图书馆 三楼会议室

《红黑时代》作者之光：曾任杂志社主编及刊物专栏作者，文学作品见于《长城》《文综》《两岸诗》等处。现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终生会员和荣誉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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